謠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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宴席過半, 謝楹獨自去凈手。
回來的時候，恰好遇到了同樣離席的薛明旭。
錦衣少年見了她，抱著胳膊喊住她, “七公主, 謝蠻蠻？”
謝楹本想繞過他離遠些，卻沒想到薛明旭竟會直接喊住她。
幹脆也就直接回頭問：“你是誰呀？”
按理說, 她現在也不清楚薛明旭的身份。
薛明旭覺得有意思，正想逗逗她, 便指了指自己道：“我呀，我是太後為你欽定的駙馬呀, 你小的時候我們還見過面呢，那時, 你尚在繈褓之中呢。”
謝楹抿唇忍住笑意，心說, 這人怎麽謊話張嘴就來？
她上下掃了他一眼, 道：“你是我的駙馬？”
薛明旭挑眉道：“不行啊？”
謝楹歪頭笑道：“長得太醜, 本公主不喜歡, 你若想做駙馬, 不如重新投個胎？”
北疆薛世子自幼囂張慣了, 哪裏聽過這種挑釁的話，自然不滿，語氣不善道：“你長得也不好看，不如回爐重造吧。”
“長得不好看？”謝楹絲毫不惱道，“看來你對我皇祖母的話有些意見啊。”
宴席之上, 熹嬪和太後可是承認過謝楹的相貌的。
“還是說, 你覺得本公主的生母當不得第一美人的稱號？”謝楹故作不解道。
熹嬪，太後, 先皇後都扯了進來，若薛明旭還是覺得謝楹不好看，那就是對太後不尊，對先皇後不敬。
薛明旭心裏也清楚，此刻看著面前牙尖嘴利的小娘子，硬是一點辦法都沒有，只得咬咬牙道：“好好好，你這小娘子，一點也不可愛。謝邵這家夥又騙我。”
說到此，躲在一旁的謝邵同姜雲霄出來。
謝邵笑得前仰後合，無情地嘲笑薛明旭。
“哥哥。”謝楹乖巧地喊了一聲。
謝邵應了下來，眸子裏滿是欣賞，還不忘朝薛明旭炫耀：“瞧瞧，我都說了，本王的七妹妹最乖巧了。”
姜雲霄也道：“論喊哥哥，令妹的確更勝一籌。”
見此情形，薛明旭只覺自己的臉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。
他蹲下身看著眼前的碧色衣衫的小娘子，大拇指後翻指了指身後的謝邵，不滿地問：“你叫他哥哥，我與他年紀相仿，又是好友，出於禮節，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哥哥？”
謝楹斬釘截鐵道：“不叫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我哥哥能給我帶好多特產，還有小玩意兒，你什麽都沒送過我，剛見面就說我醜，我才不叫你哥哥呢。”
謝楹說得有理有據，薛明旭竟也一時啞口無言。
他不甘心地問：“那若是我也給你帶禮物，你就叫我哥哥嗎？”
“看心情。”
謝邵將他拉起來，笑得不亦樂乎，還不忘警告道：“薛明旭，你離本王的妹妹遠些，別打她主意。”
“本世子是那種人？”薛明旭一手拍開他，沒好氣道，“再者說，你妹妹多了一個本世子這樣的哥哥護著，難道你不放心？”
謝邵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，道：“去去去，本王自己一個人就夠了，你護著雲霄的妹妹去。”
旁邊的姜雲霄及時插話道：“也不需要。”
“………”
“再者說，風流倜儻的薛世子，”謝邵尾調上揚道，“照看我們玲瓏可愛的小妹，的確不能放心。”
不知不覺中，謝邵竟與姜雲霄站在了統一戰線。
好像在說——有本事，你自己去找個妹妹啊。
薛明旭反唇相譏道：“衛家娘子還在宴席上呢，你再不去，恐怕要失了先機呢。”
“薛明旭，你再多嘴，信不信本王廢了你！”
幾人打鬧間，謝楹本想偷偷溜走，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謝楹回頭看去，只見一身玄青色束腰衣衫的蕭初霽正打算往回走。
她驚喜地喊住蕭初霽：“哥哥。”
又聽到這兩個字眼，謝邵幾人全都擡眼看去，只見剛才還在爭奪的妹妹此刻已經跑到了另一個小郎君身邊。
謝楹還沒跑過去，就被謝邵一把拎了起來，他蹲下身不滿道：“蠻蠻，他是誰？你什麽時候又有個哥哥了？”
“你先撒開我，皇兄。”謝楹道。
“怎麽又叫皇兄了？沒有哥哥好聽。”
謝楹：“………”
蕭初霽楞了楞，看到謝邵拎著謝楹的手後，本打算離開的他還是主動走上前，看著謝邵道：“寧王殿下，放開七公主吧，我告訴你我是誰。”
幾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，薛明旭看著他微微卷曲的頭發，以及編好的辮子，說：“看來不是本國的。”
蕭初霽道：“我來自大昭。”
謝邵這才反應過來，松開了拉住謝楹的手，道：“哦，本王想起來了，你是大昭送來的質子。”
姜雲霄道：“你們倆想爭的妹妹看來不容你們插足了。”
兩人異口同聲道：“你妹也和容家小子玩的不錯呢。”
“………”
蕭初霽朝他們幾位簡單行禮。
少年眼神溫和無害，像是未經世事卻又保持警惕的小狼崽，唯獨看到謝楹時，眸子裏的那點戒備也消失無影。
薛明旭悠悠道：“本世子知道，大昭那位災星皇子，生來染有怪病，聽聞他五歲時就害了生母t，又害了國運，大昭百姓唯恐避之不及。”
他每說一句，蕭初霽的臉色就冰冷一分。
薛明旭卻偏偏喜歡得寸進尺，“而且，他發起病來，可是個六親不認的瘋子，本世子當年親眼在大昭宴席之上，看到這位五皇子，在眾目睽睽之下咬傷自己的生母呢。”
“大昭怎麽送了個災星到我們大澧，嘖，一點誠意也沒有。”
謝邵又掃了一眼蕭初霽，沈聲道：“原來是他。想必父皇還不清楚這些事。”
兩人一人一句說著，而他們輕描淡寫地“陳述事實”，卻絲毫沒有註意到，輿論的中心，不過是個年僅九歲的孩子。
謝楹剛想說話，就被謝邵打斷，“蠻蠻，日後離他遠些。若是傷了你，該如何？”
“皇兄，那是謠言，不是事實！”小娘子倔強地講著。
可幾人壓根不相信。
蕭初霽把罐子裏裝得薄荷糖收了回去，苦笑一聲說：“我本想來給你送糖，但現在看來有些不合適。”
說罷，蕭初霽轉身準備離開，似乎並不想和其他幾人有過多的交流接觸。
謝楹自然明白，蕭初霽是想故意拉開距離。
她想了想，還是跟了上去。
“蠻蠻，你去哪兒？”謝邵喊住她。
謝楹回頭，坦然道：“皇兄，我知道你是為我好，但皇祖母教過我，未知真相，不予評價。他不是災星，更不是瘋子。我相信我看到的，也希望皇兄能信我。”
謝邵一時頓住了，自己的這個皇妹雖然在一些小事上會任性，但在大事上絕不是拎不清的人。
一旁的薛明旭冷冷道：“糊塗。”
小娘子瞪了回去，語氣強硬道：“你才糊塗呢，當著我們小孩子的面說那種話，未免太過分了吧。”
“本世子說得都是事實。”
“事實就一定是真相麽？”謝楹眼裏滿是失望，雖然這位日後的名將戰功赫赫，可有些事情，錯了就是錯了。
本以為他最開始只是開玩笑，卻沒想到，薛明旭就是有這種捉弄人的惡趣味。
一向傲然的世子第一次在一個小娘子眼裏看到了失望與不滿。
換作旁人，早應該對他露出仰慕才對。
而她眼裏的失望卻令薛明旭生出一種心虛之意，讓他下意識移開目光。
心道，一介小娘子，竟對他露出兇巴巴的模樣！
說完，謝楹跑開了。
*
謝楹明白，他們想要自己離蕭初霽遠點是在為她考慮。
但她知道蕭初霽是什麽樣的人。
都說人死後，化作魂靈，會暴露真實的性格與脾性。
那麽，在大楚照顧她十年的蕭初霽不是惡人。
史書上說蕭初霽是暴君，可他明明可以用強行進攻的方式統一天下，卻偏偏采用訂立盟約的方式收並大澧，保留了原來的城鎮。
也正是這位暴君，開辟了天下歸一的新時代，讓百姓不再整日提心吊膽，生活中戰亂之中，讓當時公主不再有和親之虞。
意外來到這個時代，謝楹本想靜靜地看著開辟一個新時代的君王如何誕生，卻沒想到，如今的蕭初霽不過是一個任人欺淩的小可憐。
謝楹不想那個溫和真誠的蕭初霽，死後不入輪回，生前更是悲苦一生。
緊趕慢趕，謝楹終於在進院門前扯住了蕭初霽的衣袖。
她喊道：“哥哥，你別聽他們——”
“他們說得對，”蕭初霽扯出一絲笑容，摸了摸謝楹的腦袋，說，“蠻蠻，離我遠點吧，至少現在對你來說會更好。”
“不是的，不是這樣的——”
話未盡，蕭初霽就已經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，他看著自己顫抖的手，急忙把謝楹推開，踉踉蹌蹌地沖進屋門，啪得一聲合上門。
背靠著門摔坐在地上，蕭初霽死死咬住胳膊，他好恨。
好恨這種事怎麽偏偏是他遇到了，好恨整個世界都在與他作對，好恨，他連活下去都是奢望。
謝楹敲打著門，哭喊道：“哥哥，哥哥，你開門！”
恒澤此刻也不在，蕭初霽卻也不肯開門。
若是他咬傷了自己，是會要命的。
“我能幫忙的，你信我！”謝楹拼命拍門。
可屋內卻始終沒有動靜傳來，謝楹只能感受到木門在微微顫栗著。
隔著一道門，謝楹無力地跌坐在地，而蕭初霽則是拼命壓抑病癥的動靜，生怕門外的謝楹會擔心。
不多久，敲門聲停了下來。
蕭初霽松了一口氣，臉色蒼白得可怕，滿額頭的汗水。
就在他想，走了就好，離他遠點就好時，左側的窗子忽的晃動了起來。
謝楹費力推開紙糊的窗子，陰暗的屋子裏瞬間透進一道暖陽。
小娘子的影子在那片陽光中投註下來，她縱身一躍跳了下來。
蕭初霽早就沒有力氣了，可控制不住地抽搐依舊可能會咬到自己，他不敢松懈。
謝楹利落地下地，緊接著就去拿幹凈的布料，連忙湊到他身邊。
“哥哥，你忍著點。張嘴。”
蕭初霽會意，幹布塞進去後，他小心地控制著自己不要大幅顫栗，將自己蜷縮起來，生怕傷到謝楹。
小娘子松了口氣，起身又將床榻上的被子拖了過來搭在他身上。
之前恒澤都會這麽做的，謝楹也明白，這種疑難雜癥發病後，患者的力氣和體溫大多不正常，正是虛弱之際，最容易染上其他小病。
蕭初霽忽明忽暗的視線裏，那個小小的身影忙前忙後，最後又幫他擦了擦汗。
做完所有事，謝楹終於可以停下來，她就靠在蕭初霽身邊，安慰道：“哥哥，你別怕，沒事了。”
“你不是災星，也不是瘋子。”
*
從前，謝楹也被大楚皇宮裏的嬤嬤和宮女稱作怪胎，因為她的眼睛能看見“臟東西”。
這種人是閻王給災星的證明，有這種眼睛的人，通常生來就不幸。
所以母妃懷著她的時候就被抄家，被貶謫，打入冷宮，最後郁郁而終。
只剩下謝楹一人，父皇聽信謠言，厭惡她，宮人們隨意欺淩她。
倘若沒有蕭初霽，謝楹早就死在了冷宮深處。
彼時的蕭初霽聽到了那些有關謝楹不好的傳聞，第一次願意用低級手段扮鬼去嚇唬那些碎嘴的宮女太監。
把年幼的謝楹逗的哈哈大笑。
笑著笑著，謝楹哭了起來，說：“嗚嗚嗚嗚我不是災星，不是怪胎！”
鬼魂蕭初霽急得頭都大了，最後說：“你看得見我，是因為上天給了你一雙看清世間美醜的眼睛，那不是怪胎，你只是天賦異稟。”
“可我的母妃也被我克死了——”
蕭初霽溫柔地揉了揉小娘子的頭，說，“你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，你的母妃也不希望她的小公主會因為自己而哭鼻子。”
“阿楹，那不是你的錯。”
“你不是災星，更不是怪胎。”
“你要記得。”
*
“我記得的，哥哥，我們都不是災星，更不是什麽怪胎瘋子。”
說著說著，謝楹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，憑什麽啊。
造謠者逍遙自在，承受謠言者身心俱疲，這世道好不公平。
漸漸地，謝楹哭累了，倒在蕭初霽身上的被褥裏，睡了過去。
蕭初霽醒來後，才看到臉上淚痕尚未幹涸的小娘子，小小的一團正在睡覺。
兩個小丸子似的發髻已經弄散，絲絳纏在了發絲間，看起來很是淩亂。
大抵是翻窗子的時候勾住了邊角，弄亂了發髻，眉頭依舊蹙著，似乎在不高興。
他把嘴裏的布拿了出來，看了眼胳膊上淺淺的一道牙印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咬出血。
蕭初霽記得她說，自己不是災星，不是怪胎，更不是瘋子。
他想把謝楹抱到床上休息，謝楹卻已經醒了，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，看著蕭初霽，說：“哥哥，你感覺還好嗎？”
“我有沒有傷到你？”
兩人幾乎同時問了出來。
蕭初霽想了想，驀地一笑道，“蠻蠻，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傷害你，你說得對，我不是瘋子，我能控制自己的。”
即便很痛苦，但他很高興，發病的時候，他告訴自己，一定要忍住。
蠻蠻沒有受傷，他做到了。
見狀，謝楹沒忍住，擡起胳膊橫在眼前，不爭氣地抽泣著。
蕭初霽一頓，想要安撫的手停在半空。
“蠻蠻，你不高興麽？”
小娘子拉過他的手，撇著小嘴，就將眼淚蹭在上面，把蕭初霽的手當做了帕子似的，哭得越發大聲。
“他們欺負你，我不高興！嗚嗚嗚。”
而此時坐在地上的少年頓時手足無措，又急得手忙腳亂，擡手想要接她掉下來的眼淚，仿佛能讓眼淚重新回去似的。
不知如何安慰的模樣，像極了三百t年後的游魂蕭初霽，一樣的頓感與無所措。
“別哭。”
謝楹看得想笑，卻又難過得哭喊道：“哥哥，你好傻啊，明明我可以幫你的，嗚嗚嗚，明明你這麽好，他們為什麽就這樣造你的謠啊！他們都欺負你，嗚嗚嗚嗚。”
不明白來龍去脈的還以為被欺負的是謝楹呢，一時分不清誰是受害者。
“蠻蠻……”蕭初霽笑著，擡起另一只手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，溫柔至極。
他眼睛泛紅，卻依舊明亮，像是只委屈後又自我安慰好的小獸，給一點溫暖就會傾身回報。
蕭初霽安慰道：“沒關系的，我不在意的。”
“我在意！”謝楹強硬道，眼神驟然兇神起來，捏了捏小拳頭說，“以後誰敢再造謠，我就直接把他們揍一頓！”
少年心底驀地柔軟了起來，笑道：“好。”
“你也要在意，誰欺負你，你就欺負回去！”小娘子惡狠狠道。
蕭初霽怔楞片刻，旋即笑道：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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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來的時候，恰好遇到了同樣離席的薛明旭。
錦衣少年見了她，抱著胳膊喊住她, “七公主, 謝蠻蠻？”
謝楹本想繞過他離遠些，卻沒想到薛明旭竟會直接喊住她。
幹脆也就直接回頭問：“你是誰呀？”
按理說, 她現在也不清楚薛明旭的身份。
薛明旭覺得有意思，正想逗逗她, 便指了指自己道：“我呀，我是太後為你欽定的駙馬呀, 你小的時候我們還見過面呢，那時, 你尚在繈褓之中呢。”
謝楹抿唇忍住笑意，心說, 這人怎麽謊話張嘴就來？
她上下掃了他一眼, 道：“你是我的駙馬？”
薛明旭挑眉道：“不行啊？”
謝楹歪頭笑道：“長得太醜, 本公主不喜歡, 你若想做駙馬, 不如重新投個胎？”
北疆薛世子自幼囂張慣了, 哪裏聽過這種挑釁的話，自然不滿，語氣不善道：“你長得也不好看，不如回爐重造吧。”
“長得不好看？”謝楹絲毫不惱道，“看來你對我皇祖母的話有些意見啊。”
宴席之上, 熹嬪和太後可是承認過謝楹的相貌的。
“還是說, 你覺得本公主的生母當不得第一美人的稱號？”謝楹故作不解道。
熹嬪，太後, 先皇後都扯了進來，若薛明旭還是覺得謝楹不好看，那就是對太後不尊，對先皇後不敬。
薛明旭心裏也清楚，此刻看著面前牙尖嘴利的小娘子，硬是一點辦法都沒有，只得咬咬牙道：“好好好，你這小娘子，一點也不可愛。謝邵這家夥又騙我。”
說到此，躲在一旁的謝邵同姜雲霄出來。
謝邵笑得前仰後合，無情地嘲笑薛明旭。
“哥哥。”謝楹乖巧地喊了一聲。
謝邵應了下來，眸子裏滿是欣賞，還不忘朝薛明旭炫耀：“瞧瞧，我都說了，本王的七妹妹最乖巧了。”
姜雲霄也道：“論喊哥哥，令妹的確更勝一籌。”
見此情形，薛明旭只覺自己的臉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。
他蹲下身看著眼前的碧色衣衫的小娘子，大拇指後翻指了指身後的謝邵，不滿地問：“你叫他哥哥，我與他年紀相仿，又是好友，出於禮節，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哥哥？”
謝楹斬釘截鐵道：“不叫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我哥哥能給我帶好多特產，還有小玩意兒，你什麽都沒送過我，剛見面就說我醜，我才不叫你哥哥呢。”
謝楹說得有理有據，薛明旭竟也一時啞口無言。
他不甘心地問：“那若是我也給你帶禮物，你就叫我哥哥嗎？”
“看心情。”
謝邵將他拉起來，笑得不亦樂乎，還不忘警告道：“薛明旭，你離本王的妹妹遠些，別打她主意。”
“本世子是那種人？”薛明旭一手拍開他，沒好氣道，“再者說，你妹妹多了一個本世子這樣的哥哥護著，難道你不放心？”
謝邵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，道：“去去去，本王自己一個人就夠了，你護著雲霄的妹妹去。”
旁邊的姜雲霄及時插話道：“也不需要。”
“………”
“再者說，風流倜儻的薛世子，”謝邵尾調上揚道，“照看我們玲瓏可愛的小妹，的確不能放心。”
不知不覺中，謝邵竟與姜雲霄站在了統一戰線。
好像在說——有本事，你自己去找個妹妹啊。
薛明旭反唇相譏道：“衛家娘子還在宴席上呢，你再不去，恐怕要失了先機呢。”
“薛明旭，你再多嘴，信不信本王廢了你！”
幾人打鬧間，謝楹本想偷偷溜走，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謝楹回頭看去，只見一身玄青色束腰衣衫的蕭初霽正打算往回走。
她驚喜地喊住蕭初霽：“哥哥。”
又聽到這兩個字眼，謝邵幾人全都擡眼看去，只見剛才還在爭奪的妹妹此刻已經跑到了另一個小郎君身邊。
謝楹還沒跑過去，就被謝邵一把拎了起來，他蹲下身不滿道：“蠻蠻，他是誰？你什麽時候又有個哥哥了？”
“你先撒開我，皇兄。”謝楹道。
“怎麽又叫皇兄了？沒有哥哥好聽。”
謝楹：“………”
蕭初霽楞了楞，看到謝邵拎著謝楹的手後，本打算離開的他還是主動走上前，看著謝邵道：“寧王殿下，放開七公主吧，我告訴你我是誰。”
幾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，薛明旭看著他微微卷曲的頭發，以及編好的辮子，說：“看來不是本國的。”
蕭初霽道：“我來自大昭。”
謝邵這才反應過來，松開了拉住謝楹的手，道：“哦，本王想起來了，你是大昭送來的質子。”
姜雲霄道：“你們倆想爭的妹妹看來不容你們插足了。”
兩人異口同聲道：“你妹也和容家小子玩的不錯呢。”
“………”
蕭初霽朝他們幾位簡單行禮。
少年眼神溫和無害，像是未經世事卻又保持警惕的小狼崽，唯獨看到謝楹時，眸子裏的那點戒備也消失無影。
薛明旭悠悠道：“本世子知道，大昭那位災星皇子，生來染有怪病，聽聞他五歲時就害了生母t，又害了國運，大昭百姓唯恐避之不及。”
他每說一句，蕭初霽的臉色就冰冷一分。
薛明旭卻偏偏喜歡得寸進尺，“而且，他發起病來，可是個六親不認的瘋子，本世子當年親眼在大昭宴席之上，看到這位五皇子，在眾目睽睽之下咬傷自己的生母呢。”
“大昭怎麽送了個災星到我們大澧，嘖，一點誠意也沒有。”
謝邵又掃了一眼蕭初霽，沈聲道：“原來是他。想必父皇還不清楚這些事。”
兩人一人一句說著，而他們輕描淡寫地“陳述事實”，卻絲毫沒有註意到，輿論的中心，不過是個年僅九歲的孩子。
謝楹剛想說話，就被謝邵打斷，“蠻蠻，日後離他遠些。若是傷了你，該如何？”
“皇兄，那是謠言，不是事實！”小娘子倔強地講著。
可幾人壓根不相信。
蕭初霽把罐子裏裝得薄荷糖收了回去，苦笑一聲說：“我本想來給你送糖，但現在看來有些不合適。”
說罷，蕭初霽轉身準備離開，似乎並不想和其他幾人有過多的交流接觸。
謝楹自然明白，蕭初霽是想故意拉開距離。
她想了想，還是跟了上去。
“蠻蠻，你去哪兒？”謝邵喊住她。
謝楹回頭，坦然道：“皇兄，我知道你是為我好，但皇祖母教過我，未知真相，不予評價。他不是災星，更不是瘋子。我相信我看到的，也希望皇兄能信我。”
謝邵一時頓住了，自己的這個皇妹雖然在一些小事上會任性，但在大事上絕不是拎不清的人。
一旁的薛明旭冷冷道：“糊塗。”
小娘子瞪了回去，語氣強硬道：“你才糊塗呢，當著我們小孩子的面說那種話，未免太過分了吧。”
“本世子說得都是事實。”
“事實就一定是真相麽？”謝楹眼裏滿是失望，雖然這位日後的名將戰功赫赫，可有些事情，錯了就是錯了。
本以為他最開始只是開玩笑，卻沒想到，薛明旭就是有這種捉弄人的惡趣味。
一向傲然的世子第一次在一個小娘子眼裏看到了失望與不滿。
換作旁人，早應該對他露出仰慕才對。
而她眼裏的失望卻令薛明旭生出一種心虛之意，讓他下意識移開目光。
心道，一介小娘子，竟對他露出兇巴巴的模樣！
說完，謝楹跑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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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楹明白，他們想要自己離蕭初霽遠點是在為她考慮。
但她知道蕭初霽是什麽樣的人。
都說人死後，化作魂靈，會暴露真實的性格與脾性。
那麽，在大楚照顧她十年的蕭初霽不是惡人。
史書上說蕭初霽是暴君，可他明明可以用強行進攻的方式統一天下，卻偏偏采用訂立盟約的方式收並大澧，保留了原來的城鎮。
也正是這位暴君，開辟了天下歸一的新時代，讓百姓不再整日提心吊膽，生活中戰亂之中，讓當時公主不再有和親之虞。
意外來到這個時代，謝楹本想靜靜地看著開辟一個新時代的君王如何誕生，卻沒想到，如今的蕭初霽不過是一個任人欺淩的小可憐。
謝楹不想那個溫和真誠的蕭初霽，死後不入輪回，生前更是悲苦一生。
緊趕慢趕，謝楹終於在進院門前扯住了蕭初霽的衣袖。
她喊道：“哥哥，你別聽他們——”
“他們說得對，”蕭初霽扯出一絲笑容，摸了摸謝楹的腦袋，說，“蠻蠻，離我遠點吧，至少現在對你來說會更好。”
“不是的，不是這樣的——”
話未盡，蕭初霽就已經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，他看著自己顫抖的手，急忙把謝楹推開，踉踉蹌蹌地沖進屋門，啪得一聲合上門。
背靠著門摔坐在地上，蕭初霽死死咬住胳膊，他好恨。
好恨這種事怎麽偏偏是他遇到了，好恨整個世界都在與他作對，好恨，他連活下去都是奢望。
謝楹敲打著門，哭喊道：“哥哥，哥哥，你開門！”
恒澤此刻也不在，蕭初霽卻也不肯開門。
若是他咬傷了自己，是會要命的。
“我能幫忙的，你信我！”謝楹拼命拍門。
可屋內卻始終沒有動靜傳來，謝楹只能感受到木門在微微顫栗著。
隔著一道門，謝楹無力地跌坐在地，而蕭初霽則是拼命壓抑病癥的動靜，生怕門外的謝楹會擔心。
不多久，敲門聲停了下來。
蕭初霽松了一口氣，臉色蒼白得可怕，滿額頭的汗水。
就在他想，走了就好，離他遠點就好時，左側的窗子忽的晃動了起來。
謝楹費力推開紙糊的窗子，陰暗的屋子裏瞬間透進一道暖陽。
小娘子的影子在那片陽光中投註下來，她縱身一躍跳了下來。
蕭初霽早就沒有力氣了，可控制不住地抽搐依舊可能會咬到自己，他不敢松懈。
謝楹利落地下地，緊接著就去拿幹凈的布料，連忙湊到他身邊。
“哥哥，你忍著點。張嘴。”
蕭初霽會意，幹布塞進去後，他小心地控制著自己不要大幅顫栗，將自己蜷縮起來，生怕傷到謝楹。
小娘子松了口氣，起身又將床榻上的被子拖了過來搭在他身上。
之前恒澤都會這麽做的，謝楹也明白，這種疑難雜癥發病後，患者的力氣和體溫大多不正常，正是虛弱之際，最容易染上其他小病。
蕭初霽忽明忽暗的視線裏，那個小小的身影忙前忙後，最後又幫他擦了擦汗。
做完所有事，謝楹終於可以停下來，她就靠在蕭初霽身邊，安慰道：“哥哥，你別怕，沒事了。”
“你不是災星，也不是瘋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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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前，謝楹也被大楚皇宮裏的嬤嬤和宮女稱作怪胎，因為她的眼睛能看見“臟東西”。
這種人是閻王給災星的證明，有這種眼睛的人，通常生來就不幸。
所以母妃懷著她的時候就被抄家，被貶謫，打入冷宮，最後郁郁而終。
只剩下謝楹一人，父皇聽信謠言，厭惡她，宮人們隨意欺淩她。
倘若沒有蕭初霽，謝楹早就死在了冷宮深處。
彼時的蕭初霽聽到了那些有關謝楹不好的傳聞，第一次願意用低級手段扮鬼去嚇唬那些碎嘴的宮女太監。
把年幼的謝楹逗的哈哈大笑。
笑著笑著，謝楹哭了起來，說：“嗚嗚嗚嗚我不是災星，不是怪胎！”
鬼魂蕭初霽急得頭都大了，最後說：“你看得見我，是因為上天給了你一雙看清世間美醜的眼睛，那不是怪胎，你只是天賦異稟。”
“可我的母妃也被我克死了——”
蕭初霽溫柔地揉了揉小娘子的頭，說，“你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，你的母妃也不希望她的小公主會因為自己而哭鼻子。”
“阿楹，那不是你的錯。”
“你不是災星，更不是怪胎。”
“你要記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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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記得的，哥哥，我們都不是災星，更不是什麽怪胎瘋子。”
說著說著，謝楹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，憑什麽啊。
造謠者逍遙自在，承受謠言者身心俱疲，這世道好不公平。
漸漸地，謝楹哭累了，倒在蕭初霽身上的被褥裏，睡了過去。
蕭初霽醒來後，才看到臉上淚痕尚未幹涸的小娘子，小小的一團正在睡覺。
兩個小丸子似的發髻已經弄散，絲絳纏在了發絲間，看起來很是淩亂。
大抵是翻窗子的時候勾住了邊角，弄亂了發髻，眉頭依舊蹙著，似乎在不高興。
他把嘴裏的布拿了出來，看了眼胳膊上淺淺的一道牙印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咬出血。
蕭初霽記得她說，自己不是災星，不是怪胎，更不是瘋子。
他想把謝楹抱到床上休息，謝楹卻已經醒了，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，看著蕭初霽，說：“哥哥，你感覺還好嗎？”
“我有沒有傷到你？”
兩人幾乎同時問了出來。
蕭初霽想了想，驀地一笑道，“蠻蠻，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傷害你，你說得對，我不是瘋子，我能控制自己的。”
即便很痛苦，但他很高興，發病的時候，他告訴自己，一定要忍住。
蠻蠻沒有受傷，他做到了。
見狀，謝楹沒忍住，擡起胳膊橫在眼前，不爭氣地抽泣著。
蕭初霽一頓，想要安撫的手停在半空。
“蠻蠻，你不高興麽？”
小娘子拉過他的手，撇著小嘴，就將眼淚蹭在上面，把蕭初霽的手當做了帕子似的，哭得越發大聲。
“他們欺負你，我不高興！嗚嗚嗚。”
而此時坐在地上的少年頓時手足無措，又急得手忙腳亂，擡手想要接她掉下來的眼淚，仿佛能讓眼淚重新回去似的。
不知如何安慰的模樣，像極了三百t年後的游魂蕭初霽，一樣的頓感與無所措。
“別哭。”
謝楹看得想笑，卻又難過得哭喊道：“哥哥，你好傻啊，明明我可以幫你的，嗚嗚嗚，明明你這麽好，他們為什麽就這樣造你的謠啊！他們都欺負你，嗚嗚嗚嗚。”
不明白來龍去脈的還以為被欺負的是謝楹呢，一時分不清誰是受害者。
“蠻蠻……”蕭初霽笑著，擡起另一只手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，溫柔至極。
他眼睛泛紅，卻依舊明亮，像是只委屈後又自我安慰好的小獸，給一點溫暖就會傾身回報。
蕭初霽安慰道：“沒關系的，我不在意的。”
“我在意！”謝楹強硬道，眼神驟然兇神起來，捏了捏小拳頭說，“以後誰敢再造謠，我就直接把他們揍一頓！”
少年心底驀地柔軟了起來，笑道：“好。”
“你也要在意，誰欺負你，你就欺負回去！”小娘子惡狠狠道。
蕭初霽怔楞片刻，旋即笑道：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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